汪晖︱潜流——从蔡国强的“十月方案”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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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国强：《红场上空的红星》褪色的革新世纪1957年7月，十月革新四十周年前夕，莫斯科苏里柯夫艺术学院油画系教授康斯坦丁·梅福季耶维奇·马克西莫夫（Konstantin Maksimov，1913-1993）脱离任教两年多的北京中心美术学院回到莫斯科。那一年他四十四岁，不明所以地站在中苏诀其他起点之上。同一年，蔡国强在福建泉州出世，两者无交集。十岁那年，“文明大革新”迸发后的1967年，在蔡国强家园，驻守当地的解放军官兵在山崖巨石上，雕刻了一幅巨大的毛主席像。五十年后，2017年，蔡国强应俄罗斯国立普希金美术馆约请为十月革新百年留念举行展览，并在红场上空准备白日烟火。红场著作终究因故未能完结，但在谋划进程中，他重返泉州，寻访1967年解放军的山崖雕塑，并用巨大的幕布将其拓下；在莫斯科，他寻访马克西莫夫的墓地和家人，终究被拍成纪录片《十月：未完结的世纪》（33工作室制造，夏姗姗导演）。

纪录片《十月：未完结的世纪》（2018）片头

马克西莫夫墓地，2018年。Alina Selivanova 摄2017年，蔡国强腰系安全绳，在烈日下裸身汗流浃背，拓下毛泽东肖像，并用拓包蘸上红颜料拍击毛主席军帽上的五角星，进行加色。完结后，他奋力将拓包抛向远处，在晴朗的天边划过一道赤色的弧线，沿着山石滚落，在他的死后，那颗染红了的五角星并不耀眼，却引人遐思。蔡国强倒叙前史，说这幅山崖上的毛主席像是他平生所见第一个“大地艺术”。这个在山崖上染色的镜头让我想起以《十月：震慑国际的十天》闻名国际的大导演爱森斯坦的试验：1925年，为留念1905年第一次俄国革新二十周年，他拍照了影片《战舰波将金号》。在首映典礼之前，导演亲身用手艺在是非胶片大将起义了的波将金号战列舰上的白色旗号染红，这部是非默片年代的经典影片中的仅有五颜六色镜头与敖德萨阶梯的蒙太奇办法一道永垂影史（[挪威]埃里克·弗里斯沃尔德·汉森[Eirik Frisvold Hanssen]：《五颜六色爱森斯坦》[Eisenstein in Colour]，《艺术史杂志》[Journal of Art History]七十三卷[2004年]第四期，212页）。爱森斯坦以艺术的办法直接介入事情的构成、扩展和转义，在电影范畴完结了艺术与事情、艺术与政治的辩证互动。就此而言，他与俄国前锋派相同，归于创始二十世纪巨大艺术传统的人物。

蔡国强于山崖上制造《拓毛》，泉州，2017年。33 工作室摄

爱森斯坦《战舰波将金号》海报，1925年。假如一切顺利，蔡国强会用火药将这枚赤色的五角星以愈加耀眼的办法射入红场上空，用“天空艺术”回应幼年的回想。1967年，在中文国际，没有人用过这样的概念，但蔡国强经过赋予这幅集体发明的肖像以大地艺术之名，有力地将其嵌入现代艺术的序列。这儿隐含了一种倒置的逻辑，一种经过对自己日子轨道从头编码去发现艺术史隐秘的愿望。这一愿望也贯穿于他的“国际艺术史之旅”。在蔡国强的艺术实践中，经过对过期之物从头编码，不只将其嵌入今世艺术次序并且对其进行推翻，这并不是第一次。我国今世艺术的盛行公式之一是“政治波普”，咱们在绘画、雕塑和设备艺术中，再三地发现肖像的变色、变形；假如说“85新潮”美术是这一潮流的先声，但至九十年代初期，在国际商场上初步盛行的“政治波普”，其间许多著作是对安迪·沃霍的仿照，却更接近于“政治媚世”。在各种艺术展的气氛中，1960年代打破距离的测验现已成为一种时尚。蔡国强的情绪与此不同：从《威尼斯收租院》初步，他放下早已毫无政治性可言的“政治波普”的变形术，以忠于曩昔的办法对社会主义艺术进行再编码，在含糊的气氛中引发人们在曩昔与现在之间进行两层的反思与观照。不管是否自觉，蔡国强的仿制在两个年代之间挑明了今世艺术的头绪和流变，在办法的连绵中发现了年代性的距离。蔡国强约请《收租院》的原创者一同仿制这一阶层政治的直接产品，并不意味着决计重返那一年代，毋宁说，他以一种含糊的办法将逝去年代全体性地切入今世艺术展的狂欢之中。仿制的精确性从前引发著作权胶葛，但著作的中心在于经过仿制进程而对曩昔的政治艺术经典进行从头编码，他约请雕塑原作者在双年展现场扮演，经过展现雕塑被完结，又逐步干裂破碎的进程，隐喻阶层政治的塑形、割裂与艺术、艺术家的命运之间的曲折联络。

蔡国强：《威尼斯收租院》，第四十八届威尼斯双年展展览现场，1999年。Elio Montanari摄

雕塑家龙绪理在第四十八届威尼斯双年展现场制造《威尼斯收租院》，1999年。Elio Montanari摄但是，不是双年展中充满的时尚著作，恰恰是对发明于1965年并在“文明大革新”期间广泛仿制的政治艺术的再仿制和从头编码，取得了二十世纪终究一届威尼斯双年展的大奖。或许，这提示着后1968艺术的实在本源及其式微：假如打破艺术与政治、艺术与事情的距离是博伊斯（Joseph Beuys）以降几代前锋艺术家的自觉寻求，还有什么著作可以比《收租院》更具有打破距离并在艺术与政治的互动中激起群众政治的能量？这也让我想起另一位我国艺术家徐冰在1980年代初度接触博伊斯著作时的疑问：比较于毛泽东的实践，今世艺术的这些测验岂不是小巫见大巫？蔡国强展现的是《收租院》的发明、成型及碎裂进程而非朴实的仿制，但原作在艺术与政治之间的严密互动为他凸显艺术的政治性供给了条件。事情及其连绵

将艺术嵌入事情的序列是蔡国强发明的耐久特征，而在他对艺术与事情彼此嵌入的探究中，经过“十月”项目对“未完结的世纪”的接触不同于他对这些戏曲性事情的再现，更像从日子中不经意间涌出的音符。“在他的许多著作中，咱们大致可以辨识出两个决定性的事情及其连绵：第一个事情是以核爆破为标志的暗斗年代的来临；第二个事情是以‘9·11’事情和我国崛起为标志的新年代的到来。火药、爆破、凶狠的动物、丧命的刀箭，以及通明的墙以不同的样态出现这两个事情及其前史连绵。在这两个序列中，蔡国强以不同的办法提示同一事情的不同旁边面，从而应战人们关于事情的单向了解。”（汪晖：《艺术与事情的辩证法——关于蔡国强艺术的随想》，《蔡国强：我想要信赖》，人民出书社，2008年）

将自己的艺术镶嵌在前史事情之中存在着两种不同的形状：一种是让艺术依附于前史事情，经过事情而取得更宽广的展现、更剧烈的效果；另一种是经过艺术的办法从头发现事情，经过艺术发明事情，促进前史事情的意义转化。2001年上海APEC、2008年北京奥运会开幕式大致归于第一种状况，而《金飞弹》（1998）《草船借箭》（1998）《撞墙》（2006）等等则是从头发现事情、经过艺术促进事情的意义发生转化的比如。在上海APEC和北京奥运会之后，蔡国强越来越多地取得大型国家典礼的邀约，让人目眩的烟火扮演现在现已成为这类典礼的典型设备，也逐步脱离2001年，尤其是2008年在剧烈的表里抵触之后充满于人心的年代气氛。随同着典礼设备的惯例化，经过艺术从头发现事情并促进其意义转化的尽力也如迷幻的光耀消失在天边。

蔡国强：《APEC大型景象烟火》，于上海外滩、黄浦江和东方明珠塔，2001年10月20日晚九点，历时约二十分钟。

蔡国强：《奥运五环：为2008年北京奥运开幕式作的烟火》，北京，2008年8月8日。林毅摄正由于此，给我留下更为深入形象的，是由一系列事情组成的关于“未完结的世纪”这一更为宽广的事情的探寻。江河百谷，从何处生？潮汐去还，谁所节度？相较于让人目不暇接的成功展现，这一“失利的”探寻源自发明者的生命史，因而构成了一股连绵不停的潜流。1999年的《威尼斯收租院》、2002年中心美院的马克西莫夫展、2017年“蔡国强：十月”和纪录片《十月：未完结的世纪》正是这一潜流在年代角落处激荡而出的瞬间。潜流与作为事情的世纪难分难解，比较之下，《黑烟火：为广岛作的方案》（2008）、金门的《金飞弹》（1998），只是这个未完结的世纪在激荡中腾起的浪花。浪花与潜流可以交换，好像《威尼斯收租院》取得的荣誉，但荣誉也会好像蔡国强十多年来继续参与的各种夺目典礼相同掩盖了潜流的深度。在许多时分，潜流的存在是天然的，其深度乃至也超出了发明者的自我了解。

蔡国强：《金飞弹》，台北市立美术馆，1998年6月13日，历时五十三秒，两百颗微型飞弹，占地约150×25×25m。陈雄图摄，台北市立美术馆供给2017年的十月完全不同于1917年的十月。莫斯科庆典的含糊组织刚好阐明即使在百年之后，1917年依然是一个难以面临的应战。爱森斯坦的五颜六色镜头越过了一般的前史实在概念，将波将金号的悲凉失利书写成成功的寓言——这个在失利与成功之间的倒置只能在十月的视界中才干完结。2017年，俄罗斯的十月庆典将其与莫斯科建城八百七十周年叠合在一同举行，杰出的毋宁是俄罗斯作为一个多民族国家的连绵。十月革新主张的民族自决终究经过联盟办法，最大程度地保存乃至扩展了沙俄帝国的疆域、人口和权利，也为今天俄罗斯奠定了多民族国家的根底，创始了新式工业化路途。因而，在苏联崩溃后，俄罗斯出现了一系列“解救”十月的叙说：关于现代化论者而言，十月革新为工业化扫清了封建妨碍；关于民族主义者和爱国主义者而言，苏联的卫国战争为抵挡和破坏纳粹德国的进攻树立了永存勋绩；关于今世欧亚主义者而言，十月革新正是重振俄罗斯帝国的转折点。在这一气氛中，重申1917年立宪民主党人米留可夫（Pavel Milyukov）的观念，以为十月革新是二月革新的继续（这是乌克兰国立卢甘斯克师范学院教授阿纳托利·伊万诺维奇·福明[Anatoly Ivanovich Fomin]刊登于俄罗斯《自由思维》杂志1996年第十期的文章《对革新时期重大事情的反思》中的观念，引自刘淑春、翟民刚、王丽华编：《“十月”的挑选——90年代国外学者论十月革新》，中心编译出书社，1997年，367页），逐步成为了官方态度。革新，作为一种与前史开裂的办法，有必要被织造在连绵不停的民族叙事之中才干取得方位。在这一杂乱而敌对的气氛中，咱们看到了一种含糊的留念办法：普京总统于2016年12月19日公布留念俄国革新一百周年的筹建办法指令（2016年12月19日第412-rp号俄罗斯联邦总统令；另见吴恩远：《普京为什么要留念十月革新100周年》，“思维火炬”微信大众号，2017年6月21日），但一同指出留念活动不限于十月革新，也包含二月革新，其意图不是为了重申十月革新的政治价值，而是为了完结“白色的”子孙与“赤色的”子孙的宽和。2017年5月25日，普京明确指出：“二月革新和十月革新一百年留给咱们的首要前史教训便是避免社会的割裂，达到社会的调和。”（吴恩远前文）为了停息国表里关于留念1917年革新的疑虑，普京在2015年9月30日（2015年9月30日第487号俄罗斯联邦总统令，http://kremlin.ru/acts/bank/40063）、2016年9月3日（吴恩远前文）相继公布总统令，签署“树立受政治虐待遇难者永久留念碑”的法则，但“在内容中都没有指出这是‘在俄国前史什么时期发生的虐待行为’，更重要的是，法则中完全没有指出谁是加害的‘主体’、谁是被害的‘客体’”（吴恩远前文）。尽管如此，树立留念碑的政治暗示是明晰的，即留念1917年革新并不是为了从头确认俄国的未来方向，也不会违反西方国际遍及认可的“人权准则”。2017年10月30日，政治打压受害者留念碑“哀痛之墙”完工，普京引证索尔仁尼琴夫人娜塔莉娅·德米特里耶夫娜·索尔仁尼琴（Natalia Dmitrievna Svetlova）的话完毕他的讲演：“‘了解，记住，审判，这之后才或许宽恕。’我完全附和这句话。是的，咱们及咱们的子孙应该记住大清洗的悲惨剧，记住它的本源。但这不意味着清算。不允许再次将社会面向风险的敌对地步。现在，关于咱们来说重要的是信赖和安稳。只要以此为根底咱们才干处理咱们的社会和国家所面临的问题，俄罗斯，它是咱们的仅有。”（《普京在政治打压受害者留念碑“哀痛之墙”完工揭幕式上的说话》，http://kremlin.ru/events/president/news/55948；关于十月革新及其百年留念，拜见汪晖：《十月的预言与危机》，《文艺理论与批评》2018年第一期）

2017年十月只是往常的日子，它注定不会是震慑国际的事情，不需要赤色的五星点缀莫斯科的天空。庆典的灯火只能照亮红场上方的一角，除此之外，什么也不会照亮。假如将“未完结的世纪”作为一个事情，它留给蔡国强的唯有敌对与含糊。他的测验终究演变为寻觅曩昔及其连绵的潜流。在准备“十月方案”之初，为了寻求我国方面的赞助，蔡国强与文明部交涉。纪录片《十月：未完结的世纪》中记载了交涉进程：当蔡国强用视频将十月烟火方案演示给文明部官员看的时分，这位官员颇有预见地劝诫他：不要在红场典礼上用艳丽的红五星作为开篇。他们现在不会喜爱的，他提示说。“十月”项目中的红场爆破方案早在2017年夏日就因俄罗斯官方原因而胎死腹中，蔡国强不得不将这一方案置于布景方位，在展览准备一同，以寻觅马克西莫夫墓地为主线，打开他的莫斯科之旅。但这一思路其来有自，并非红场爆破方案受阻的产品，我乃至以为：相较于2017年9月在普希金美术馆中按期展开的“十月”个展，他对马克西莫夫的寻找更意味深长。

马克西莫夫与被忘掉的现实主义遗产

蔡国强首要看望的是莫斯科新圣女公墓（Novodevichy Cemetery），那是许多俄罗斯名人终究的归宿：果戈里、契诃夫、肖斯塔科维奇、马雅可夫斯基、法捷耶夫、奥斯特洛夫斯基，卓娅和舒拉那样的民族英豪，以及叶利钦。他略过了旧俄年代的名人，却在《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的作者奥斯特洛夫斯基的墓前背诵几代人耳熟能详的名言。卓娅与舒拉，卫国战争年代的英豪，也是他瞩意图人物。初访苏联的毛泽东也曾在此流连，他说：苏联有卓娅，咱们有刘胡兰。在卓娅与舒拉的石碑前，蔡国强是否想起了马克西莫夫的我国弟子、马训班班长冯法祀的成名作便是《刘胡兰牺牲》，它和靳尚谊的《登上慕士塔格峰》《咱们的友谊遍全国》，詹建俊的《发家》《狼牙山五壮士》，侯一民的《少奇同志与安源矿工》《青年地下工作者》等等新我国油画名作，构成了社会主义现实主义油画的我国序列，它们全部出自马训班学员之手。

冯法祀：《刘胡兰牺牲》，1957年。油彩、画布，230×426cm。北京，我国美术保藏

靳尚谊：《登上慕士塔格峰》（马克西莫夫油画训练班结业发明），1957年。油彩、画布，185×140cm。北京保利2016秋拍

詹建俊：《狼牙山五壮士》，1959年。油彩、画布，186×203cm。北京，我国国家博物保藏但是，在自己的故土，马克西莫夫的墓地与新圣女公墓相距甚远。这位对新我国油画发生了全面影响的人物在苏联——更不用说当今的俄罗斯——无关紧要。除了单个老朋友，即使是近邻，也少有人知道或记住马克西莫夫。他隐遁于莫斯科城外的一座幽静的墓园，一棵大树的后边。碑文上的逝世日期居然早于他的实践逝世日期1993年十年之久，这一难以了解的草率不免让人疑窦丛生。那是苏联崩溃之后的紊乱年月，休克疗法，通货膨胀，一美元可以兑换一千三至一千五卢布，在高雅又光辉的基洛夫剧院，一场国际顶尖水平的芭蕾舞《天鹅湖》，票价只是五十卢布；城市夜晚灯火昏暗，大部分区域一片漆黑。1993年10月，俄罗斯首任总统叶利钦命令炮轰议会，强逼他的副总统订定合同会成员以屈服的姿势走出莫斯科白宫的地下室。我至今记住那些从前与叶利钦一同的政治家们列队走出那座修建时的苍白面庞和惊慌苍茫的目光。1993年7月，我从斯德哥尔摩搭船穿越波罗的海，抵达圣彼得堡。下船后，我买了两件洗换T恤，胸前是列宁像，硕大的光头上长着金黄色的犄角，是麦当劳的标志，那个曲折的大写M看起来就像从列宁格勒回来圣彼得堡的桥梁。在苏东国家，随同崩溃，从前的规范图形（如列宁像）经过变形处理，现已掉落为招徕游客的商标；在十月革新的发生地冬宫广场周边和街角，遍及艺术品跳蚤商场，基督圣像及教堂饰物、古典风格和苏联年代的写实油画以极为低价的价格出售。不久之后，《纽约时报》初步大幅报导我国的“政治波普”，今世艺术身价百倍，我国艺术家的姓名以英文拼写的办法在媒体、博物馆、画廊和拍卖行接二连三，标价远远逾越了精深的古典著作。我国今世艺术不但在西方艺术商场锋芒毕露，并且也叩开了各大博物馆的大门。年代的巨变在艺术品的商场价格和能见度比照中一目了然。

不管在俄罗斯，仍是在我国，马克西莫夫的年代完结了，但失利与成功的倒置依旧在演出。1992年的秋天，苏联崩溃刚半年，纽约古根海姆博物馆展出了题为“巨大的乌托邦：俄罗斯与苏联的前锋派，1915-1932”（The Great Utopia: The Russian and Soviet Avant-Garde, 1915-1932）的展览。展览方案从1989年初步筹集，在苏联崩溃之后，加快上马。从1970年代起，西方国际关于俄国前锋派做过屡次重要展览。1971年，卡米拉·格雷（Camilla Gray）出书于1962年的著作《巨大的试验：俄罗斯艺术，1863-1922》（The Great Experiment: Russian Art, 1863-1922）改题“俄罗斯试验艺术：1863-1922”（The Russian Experiment in Art: 1863-1922）再版，纽约伦纳德赫顿画廊据此策划了《俄罗斯前锋派，1908-1922》（Russian Avant-Garde, 1908-1922）展览，当年稍早的时分，伦敦海沃德画廊举行了《革新中的艺术：1917年起的苏联艺术与规划》（Art in Revolution: Soviet Art and Design since 1917）；1978年，玛格达莱娜·达布罗夫斯基（Magdalena Dabrowski）在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策展《革新：俄罗斯前锋派，1912-1930》（Revolution: Russian Avant-Garde, 1912-1930），二十九位艺术家参与；1979年，巴黎蓬皮杜中心推出《巴黎-莫斯科：1900-1930》（Paris-Moscou: 1900-1930）；1980年，洛杉矶郡艺术博物馆和赫西杭博物馆展出《前锋派在俄罗斯，1910-1930：新视点》（The Avant-Garde in Russia, 1910-1930: New Perspectives）；1981年，纽约古根海姆博物馆也曾展出过《前锋艺术在俄罗斯：乔治·科斯塔基斯保藏精选》（Art of the Avant-Garde in Russia: Selections from the George Costakis Collection）。但关于大众和媒体而言，1992年古根海姆展览的时间与规划是震慑性的，我至今以为这是古根海姆博物馆前史上最激动人心的展览之一。从1960年代至今，经过几代艺术史家、策展人和博物馆的尽力，人们总算可以一探苏联前锋派的整体面貌。（感谢凯瑟琳[Kathleen Friello]纠正了我对西方艺术史中有关前锋派艺术的研讨和介绍的过错形象。在她的主张之下，我查阅和增补了前述《俄罗斯前锋派，1908-1922》《革新中的艺术：1917年起的苏联艺术与规划》《革新：俄罗斯前锋派，1912-1930》展览及其相关材料。此外，1977年，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和旧金山美术馆从苏联进口了展览《俄罗斯和苏联绘画：来自苏联博物馆的展览》[Russian and Soviet Painting: An Exhibition from the Museums of the USSR]，现在已罕有人提及。这场展览策划于俄罗斯，覆盖了俄国艺术四百年的路途，其间包含苏联时期的五十件著作。在1970年代和1980年代，科隆的格穆林斯卡画廊[Galerie Gmurzynska]以及伦敦的安妮利·朱达画廊[Annely Juda Fine Art]还做过一些较小规划的展览，如1974年的《从地上至太空：俄罗斯1916-1924》[From Surface to Space: Russia 1916-1924]；这两个画廊关于向西方出现俄罗斯前锋艺术都至关重要。）在这些研讨和展览中，康定斯基（Wassily Kandinsky）色彩斑斓的笼统、马列维奇（Kasimir Malevich）的黑色方块被赋予精力革新与政治革新的内在，更不用说典型的前锋派人物马雅可夫斯基、罗琴科（Alexander Rodchenko）等构成派与苏维埃革新的直接联络了。在准备策展的进程中，一个困难的环节便是如何将一大批苏俄前锋派艺术家的俄文姓名翻译成规范的英文。经过多方尽力，俄罗斯前锋派的人名总算在很短的时期内得以取得对译，人们也因而可以循此头绪从头考虑前锋派艺术与苏维埃政治的全面而深入的联络（规范音译关于外国人士的大众辨识非常重要，在我国，托尔斯泰和高尔基等人的姓名都有规范音译，但本文中说到的许多人物则没有）。

《巨大的乌托邦：俄罗斯与苏联的前锋派，1915-1932》展览画册，1992年。纽约古根海姆基金会

《巨大的乌托邦：俄罗斯与苏联的前锋派，1915-1932》，札哈·哈蒂的展陈规划，纽约古根海姆美术馆展厅一景，1992至1993年。David Heald摄，纽约古根海姆基金会

《俄罗斯前锋派，1908-1922》展览画册，1971年。伦纳德赫顿画廊苏联在经济、科技和社会范畴取得巨大前史成果的一同，在文学艺术范畴，办法主义、天然主义和前锋派均曾遭到限制（如构成派戏曲家弗谢沃洛德·梅耶荷德[Vsevolod Meyerhold]于1940年被处决；另见[加拿大]玛丽亚·西林纳[Maria Silina]：《抵挡天然主义：1920至1950年代的苏联艺术》[The Struggle Against Naturalism: Soviet Art from the 1920s to the 1950s]，《加拿大艺术谈论》[Canadian Art Review]四十一卷[2016年]第二期，91-104页）。而与此构成对照的是，社会主义现实主义及其教条成为斯大林年代的正统。在我国语境中，马克西莫夫带来的俄苏现实主义及其美学必然具有不同于苏联语境的意义，但他在1950年代我国的荣耀年月又的确是一个年代的见证。在暗斗完结的语境中，这一门户已难以在今世艺术次序中取得一席之地。在马克西莫夫的死后，是战后国际系统的构成，是东西两大阵营的坚持，是我国第一个“五年方案”期间苏联帮助的一百五十六个项目，但也不止如此，咱们不应该忘掉苏联现实主义艺术一同源自十九世纪俄国的巨大艺术传统，尤其是在列宾（Il'ya Repin）、苏里柯夫（Vasily Surikov）传统中开展起来的艺术对社会内容和政治认识（而不只是光与色等办法）的重视，这是一脉与弗鲁贝耳（Mikhail Aleksandrovich Vrubel）、康定斯基、马列维奇等平行开展而来的现代传统，两者并非简略敌对的联络。关于资本主义与旧俄社会的尖利批评、关于新的社会力气的探寻，以及以不同美学风格和技巧贯穿于俄苏文学和艺术中的剧烈的未来感，构成了不同文学和艺术门户之间的交汇与分流、对话与奋斗的底色，却先在苏联国内被歪曲，后在暗斗完结处被掩盖。今世艺术在抗议和批评旧系统及其文学与艺术的教条进程中发挥过巨大的效果，但面临日益严峻的危机，好像蔡国强所说，艺术家们遍及感受到剧烈的无力感。其实，又何止是无力感？或许这不是一个剩余的问题：今世艺术还能从绵长的现实主义传统中罗致何种能量吗？今世艺术还能从前锋派与现实主义的对话、互动和张力中取得创意与启示吗？

），1913年。油彩、画布，110.5×120cm。2020纽约艺术家权利协会（ARS）

罗琴科为马雅可夫斯基《与税收征管者的诗篇对话》（A Conversation with a Tax-Collector about Poetry）所作蒙太奇相片，1926年。亚历山大·罗琴科庄园/莫斯科 UPRAVIS/纽约艺术家权利协会

），1890年。油彩、画布，116.5×213.8 cm。俄罗斯莫斯科特列季亚科夫画廊供给马克西莫夫在我国艺术范畴的影响以及落寞的命运不是孤立的事情。简直与他来华讲学一同，北京大学于1954至1955年约请基辅大学语文学系副教授伊万·萨莫依万诺维奇·毕达可夫（Ivan Samoivanovich Pidarkov），北京师范大学于1956至1957年约请维克多·鲍里索维奇·科尔尊（Victor Borisovich Korzun，我至今没有查到他的学院和职位）教育文艺学，并别离依据讲稿出书了《文艺学引论》和《文艺学概论》。1956年，教育部在北师大举行“苏联文学进修班”，约请苏联专家娜杰日达· 伊凡耶夫娜·格拉西莫娃（Nadezhda Ivanovna Gerasimova）任教，学员构成相似中心美院“马训班”。在1954至1957年间，在中心戏曲学院和中心戏曲学院华东分院（即蔡国强的母校上海戏曲学院的前身），也一同活泼着至少七名苏联专家，教授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系统，也经由斯坦尼体会派与梅耶荷德表现派的争辩，引发了关于我国戏曲办法的新考虑（田汉：《建国十一年来戏曲阵线的奋斗和往后的使命在我国戏曲家协会第2次会员代表大会上的陈述》，《戏曲报》1960年第十四、十五期合刊；另见罗琦、胡叠、朱姝：《20世纪50年代形体动作办法在我国的传达》，《戏曲[中心戏曲学院学报]》2019年第一期，131页）。

《文艺学引论》上，[苏]依·萨·毕达可夫讲，北京大学中文系文艺理论教研室记载并收拾，1956年3月出书，151页

《文艺学概论》，[苏]维·波·柯尔尊著，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外国文学教研组译，高等教育出书社，1959年12月出书，262页，0.75元

田汉：《建国十一年来戏曲阵线的奋斗和往后的使命在我国戏曲家协会第2次会员代表大会上的陈述》这些名噪一时的人物之行迹和理论教条早已湮灭，但他们在今世我国文学、艺术、戏曲、音乐等范畴留下的印迹却经久不衰。现在，即使在有关的学科史文章中也很难找到这些苏联专家的俄文原名，更不用说英文翻译了，像马克西莫夫相同，他们只是存在于中文国际（简直一切研讨论文和译本都未注明毕达可夫[Иван Самойванович Пидарков]、科尔尊[Виктор Борисович Корзун]等人的俄文原名，我花了很长时间才经过一位当年学员的回想文章查得科尔尊的姓名，毕达可夫的姓名是经过俄文专家依据译音康复的；戏曲范畴七位专家的姓名也仅有中文译名）。毕达可夫曾师从苏联文艺理论家季莫菲耶夫（Leonid Ivanovich Timofeev，1903-1984），后者的《文学原理》于1953年12月由普希金、拜伦、雪莱等浪漫派诗人的中文译者、闻名翻译家查良铮译为中文，由上海黎明出书社出书。查良铮即诗人穆旦，在1990年代，他作为被从头发现的我国现代主义诗人名声大噪，而他的别林斯基、季莫菲耶夫译作却像风相同消失在现代主义的天边，很少有人提及。1950至1960年代作为高校统编教材的相关著作如以群的《文学的基本原理》（1963）便是在他所翻译的苏联文艺理论的影响下发生的。马克西莫夫在华的教育活动也正是这一美学国际观在绘画范畴的直接表达和详细实践。作为苏联文艺美学大规划传达的成果和新我国文艺思维的产品，马训班学员的发明、四川美院的《收租院》都直接参与了1950至1960年代的社会主义文明政治，也因而在暗斗完结的布景下被完全扔掉，从干流潜入水底、由显学遁为魅影。

《文学原理第一部：文学概论》，[苏]季摩菲耶夫著，查良铮译，黎明出书社，1953年12月出书，187页，0.54元；完整版的《文学原理》由黎明出书社于1955年7月出书。

《文学的基本原理》上册，以群主编，上海文艺出书社，1963年2月出书，287页，0.90元在蔡国强的策展动机中，恐怕并不存在马克西莫夫的年代会否重现或马克西莫夫的艺术能否重获喜爱这样的问题。在世纪的绵长暗影中，谁也不知道它的“未完结性”究竟意味着什么。蔡国强对马克西莫夫的再发现是后暗斗年代对世纪鬼魂的探寻。他带着尊重和慨叹钩稽这位苏联艺术家及其人生轨道，让那些消失于今世阳光之下的旧日风流在另一个年代回想青春年月。与《威尼斯收租院》一脉相承，经过他的发掘，作为社会主义文明政治失利标志的马克西莫夫被编入了今世艺术序列。蔡国强是置身今世艺术次序内部的艺术家，他无意以招魂的办法重塑“曩昔”的干流方位，而是沿着文献展的艺术道路，扮演史料搜集者的人物，放弃了在同代艺术家中盛行的以变形、嘲讽的技巧消费“曩昔”（革新）的办法。2000年，蔡国强在阿姆斯特丹偶尔觅得马克西莫夫著作，迄今已搜集了近二百五十幅。2002年他在中心美院展出这些著作，久其他马训班老画家全部上台，厚意回想他们的马教师，引发了媒体猎奇的目光。蔡国强与中心美院没有前缘，他与俄罗斯油画传统的直接缘由仅限于他大学年代的教师、结业于苏联列宾学院的周转义。但是，影响新我国第一代油画家的马克西莫夫不只是艺术家个人，而是一个隐遁的、从前无远弗届的年代鬼魂，他与此后几代艺术家之间的缘分无法以个人联络加以叙说。蔡国强搜集其画作、策划其展览、寻访其故交、探寻其墓地，更像是一个被鬼魂招引的行者，不觉间走入湿润、晦暗、奥秘的林间。

马克西莫夫在中心美院任期两年完毕，时任中华人民共和国副主席的朱德参与“马训班”学生结业展并亲热合影（前排左五为马克西莫夫）。

马克西莫夫：《吴作人像》，1957年。油彩、画布，80×65cm。蔡国强保藏，赵小意摄

马克西莫夫：《我国水手肖像》，1958年。油彩、画布，25×20cm。蔡国强保藏，赵小意摄

“马训班”当年学生在《蔡国强保藏马克西莫夫著作展》现场，北京中心美术学院，2002年。关于蔡国强而言，马克西莫夫、苏联以及中俄之间的磕碰是新我国的“西方艺术之旅”的初步，也是他的国际艺术史之旅的第一个环节。考虑到蔡国强自己在今世艺术界的方位，比较于他在各大美术馆、艺术节、庆典典礼上的夺目扮演，红场爆破虽然是一个未完结的方案，寻找鬼魂的举动也只能以潜流的形状而存在，却供给了一种不同于今世艺术主脉的意蕴，一种继续击打艺术史叙说的音符，一种以回忆的办法流动的热情。在我看来，没有潜流的浪潮只能在浅薄的河槽中奔涌，即使波涛激越，也会在没有抵达对岸的时间干枯。因而，没有什么其他办法比这一逆流而上、若断若续的尽力更能表现“世纪”的“未完结性”。

蔡国强：《——红场天焰火》动画静帧，2017年。这也是失利与成功的辩证法。2020年5月4日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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